【喻黄】Back to Basics (8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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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一发厕所约架回忆杀
（8）
喻文州游到了河边较浅的地方，站起身来，在及腰的水中向着河岸跋涉。数不清的水珠从他露出水面的上半身滑下来，微风吹过，带给皮肤阵阵凉意。M国的气候甚至比他从前居住的P市还要温暖些，然而毕竟是春季，流动的空气里还没包着火，总体来说是舒适的。他上了岸，从停放在一边的自行车上拿下准备好的浴巾，潦草地擦了擦头上和身上。
“喻老师刚游完泳？”
他抬起头，看到了不远处打招呼的人。
“是呢。您去检查电站了？”
“对，机房总得时不时看着点。”这位村子里唯一的电工说。他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，外形很符合人们对此类职业的刻板印象：头发开始微微有些发灰，蓄了一圈短短的络腮胡，啤酒肚微凸，但整个身形勉强还和健壮搭得上边。
“以前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检查一次，现在也不来了，据说是负责这个的公司没有了？还好他们当初留了不少技术资料，其实也不算太难，我们自己也能弄两下。”
“我认识以前他们公司的人，您要是有解决不了的，跟我说一声。”
“好嘞。”电工大叔打量了他两眼，目光中不无探查的意味。老实人的好奇与狡黠，终究与恶意还是有距离。
“喻老师来我们这里以前是做哪一行的？”
“在A国开了个小公司。”这话倒不算过谦，BR是一家精品型VC，交易规模本身就不大。虽然就职其中的风险投资家们收入可观，但每年真正落到账面上的数字未必引人注目。
“您别介意啊，我就是纳闷，像您这么有能耐的年轻人，怎么会跑到我们这种小地方来。”大叔呵呵一笑，“以前也有来支教的，一般都是走马观花，大学生放暑假了来待两个月，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。”
“村子里的年轻人呢？”
“有出息的都走了，”大叔叹了口气，“现在想出去太容易了，飞机三小时就能到大国家大城市，也不用办签证了。其实你说我们这里缺什么呢？日子过得没有人家滋润，但也说不上多差。那边能买到的东西，我们这里也能买到。就算镇上没有，开车半小时总有了。但就是留不住有志向的年轻人，留下的都是混吃等死的。不过也是这么个道理——留在这里，能干点什么？”
跟父母一样当农场主？经营小商铺、小酒馆？这似乎不会是那些读过大学的青年人的追求。M国严格来说不能算欠发达国家，此地也一样，生活虽然简朴，却断然不到贫瘠的地步。缺了点什么呢？
电工大叔走后，喻文州把浴巾铺在河岸边的草地上，自己躺了上去，享受周日难得的闲暇时光。午后的阳光正好，温暖却又不会过晒。他手里捧着本书，却迟迟没有翻页。
他不知为何回忆起了几年前一件粗看并不相干的事情。说来巧合，那也是他和黄少天近年来唯一一次较大的正面冲突，原因却是工作——他们分别代表BR和蓝溪，作为共同投资者，在被投公司的一次董事会上发生了争执。
边境科技的CEO兼创始人走进会议室。大概还是年轻加上缺乏相关经验，他脸上兴奋中又略带迷茫的神情根本掩饰不住。毕竟这种事对初创公司来说算得上运气爆棚了——客户还没搜罗到多少，来自IT大鳄O集团的邀请先砸到了眼前，五千万美元全资收购，就公司目前的发展阶段来说不可谓不慷慨。紧急董事会是召集起来了，然而看得出这位略显稚嫩的CEO自己还没拿定主意，想听听股东的意见。由于半数以上的投票权仍然掌握在创始人团队手中，他倒是不担心这次会议会得出什么不可接受的结果。
还是没经验啊……喻文州想。换做是他，断然不会如此草率地与股东发起讨论。
黄少天跟在后面也进来了，还在跟另一名联合创始人有说有笑地谈一些闲话。隔着一张桌子，喻文州摇了摇手算是打招呼，黄少天却只是冲他笑了一下，就把视线移开了。
CEO坐下来，简单寒暄之后就直入主题，介绍了一下O集团开出的主要条件，可以说是一桩十分中规中矩的收购，没有任何出格之处，同时还给了创始人团队加入O集团继续工作的选项。几乎没有VC会不喜欢这样的风光退场，一圈发言下来，把这次机会吹得简直天上有地下无，直到黄少天开口。
他一上来，先冲着CEO抛出一个问题：“Jeff，你这个项目现在只能说是进展到了一半。你想继续做吗？”
喻文州立刻感觉到了不对。他了解黄少天，一下就明白了对方接下来打算说什么。
“想啊。”Jeff并无犹豫地回答。
“少天，我认为这属于题外话。”喻文州干脆地插入，“Jeff，Adam，以及他们团队中的其他成员在收购后是否加入O集团来继续他们在‘边境’所做的工作，是他们的个人选择。我很乐意跟他们讨论，但不应该是在这次董事会上。”
“我不认为这属于题外话。”黄少天毫不示弱地直视着他，“正如你所说，这是个人选择，所以我才需要提问——Jeff，你之前在F集团工作，他们内部的鼓励创新机制是众所周知的完善，但你还是选择了离职创办‘边境’。”
“是的，我认为‘边境’的区块链技术不适合在F集团发展。”Jeff说完了这句话，也明白了他的潜台词，开始若有所思起来。
喻文州感到一股火气涌上来。黄少天居然在这种时候来这一套！随便他有再多情怀也好理想也好，大前提难道不是对投资者负责吗？为何他要在这种关键的问题上，表现得像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少爷？
“我认为在这件事上不应将O集团与F集团相提并论。”喻文州迅速反驳道，“O集团已经明确表示了在区块链领域的战略野心，‘边境’在那里会得到更好的资源，站在公司的角度来讲，我认为这是一个正确决定。同时请不要忘了，问题的核心始终应该是股东利益，换句话说，对Jeff，Adam，你，我，以及在座各位所代表的机构来说，什么才是最佳选择……”
“股东利益始终是我考虑的核心。”黄少天不客气地打断了他，“我们都知道区块链市场还没成熟，尤其是对‘边境’这种选择了不去开发具体应用而是专注底层架构的公司来说，最好的时候还没有到来。而你们现在就急着要用‘边境’这样出色的技术，去换区区五千万美元——不好意思，在我看来，如果一个投资者是如此短视的话，当初就不应该参投‘边境’。”
黄少天这话说得挺重，会议室里一下子沉默了片刻。但很快Jeff先开了口：
“我认为你说的有道理。这件事我们需要慎重考虑。”
大势已去，喻文州不露痕迹地叹了口气。谈判向来是他的强项，但像这样和黄少天比拼往人脸上甩情怀牌的功力却不是。
黄少天却还不依不饶。眼看着在座一些人准备反驳，突然又语出惊人：
“我知道我今天挡了大家赚钱的路了。这样吧，如果哪位是真心想要退出的，蓝溪要求使用股东协议中的优先购买权。同样以五千万估值，你的股份虽然不能卖给O集团，但可以卖给我们。”
股份卖给O集团是名正言顺的退出，但卖给另一家VC就不是什么常规行为了，难免要引发外界的种种猜测，哪有人真的会这样做？这样的强硬态度一旦摆出来，也就意味着话题可以结束了。
那次争端最后以黄少天以一对多大获全胜而告终。众人离开会议室的时候，喻文州刻意慢了一步留在后面，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。
“少天真是计划周密，连我都事先一点也不知道。”喻文州心里有火，忍不住出言讥讽道。他平时并不常用这种语气说话，然而对方是黄少天，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。
“即使我跟你说了，你就会改变看法吗？”黄少天很不以为然地看他一眼。
“不会，但我觉得你的看法有一些没考虑到的地方。”喻文州直言不讳。
“所以你是觉得我应该给你机会来说服我改变看法？”
“兼听则明。”
“不好意思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？我怎么记得我们不是在进行学术讨论，而是利益之争？”
“这就是我不理解的地方了——我们同为VC投资者，在这件事面前的利益，我看不出来哪里不一致？为什么你反而要拉着创始人站到对立面去？”
“这就是我所说的利益不一致了，文州。蓝溪相信的是这间公司的未来，但你们只能看到眼下的利益。”黄少天嘲讽地笑笑。
喻文州被他这句话顶得几乎想要拂袖而去，终究还是忍住怒气道：“区块链这个市场的不确定性，你难道不比我清楚？作为VC的基本功难道不是衡量风险与回报的关系？现在的情况难道还不够明确？”
“你这样说，我又要问同样的问题了——当初促使你投资的原因到底是什么？”
他们争执了一番，终究还是谁也没能说服谁，不欢而散。两人很少这样公开针锋相对过，事后心里多少有些别扭，也有几天没有说话。
最终还是黄少天先递来了橄榄枝。要想通也是很快的——毕竟是为了公事，争执都是对事不对人，没必要因此影响私交。他们放下了芥蒂，这件事便像没发生过一样了。
边境科技拒绝了收购，接下来两年发展得还算可以，但暂时还看不出当年哪个才是更明智的选择。
事过境迁再想一想，喻文州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：为何他与黄少天一向沟通顺畅，在这个问题上却仿佛鸡同鸭讲，为何他们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，他们的不同之处又究竟在哪里。这些问题，他似乎模模糊糊地触到了一点答案。
但想到这里，又会不可避免地想到黄少天。
他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听到过对方的一点音信。他如今就像一个大隐隐于市的现代隐居者，手机几乎失去了用途，经常也处于关机状态，住处甚至没有电脑，查资料与备课都在学校机房的中古设备上完成。他不再去关注S谷的新闻，那些浮夸而吸人眼球的科技，诸如用无人机送披萨外卖、纯电动单人飞行汽车以及与诸多智能家电互联、无微不至的AI管家，与这里的生活遥远得就像隔着一个银河系。而黄少天就与它们一起，被留在了大洋的彼岸。
多讽刺啊。多年的相知与近在咫尺，先是被他浪费在了自己的无知无觉上，然后浪费在了另一段貌合神离却又旷日持久的关系上。当他最终能够确定心意时，已经是天涯。
-TBC-
本章又进入了正文四千字注释一千字模式…仍然非常枯燥，跳过不影响阅读
*关于区块链与边境科技：区块链（Blockchain）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，总之其实是比特币的底层技术，近年来被人们发现还可以有很多种应用方式，属于时下人人谈论却没有很多人搞得清的潮流之一。举例来说，目前要完成一次在线支付总要通过银行、支付宝这样的中间人，但区块链能以更低的价格和风险取代这些中间人，而且完全中立，背后并没有任何公司或机构控制。由于是这样一种晦涩的科技，讨论它未来的发展对VC来说也更难。
边境科技做的是架构层面，大致是帮人开发区块链应用的工具一类。
*O集团原型是Oracle，确实有在区块链领域发展。F集团超好猜的不点名了哈哈哈
*关于优先购买权（right of first refusal）：算是公司投资者的一项常见权利，有其他股东要向第三方出售股份时，现有股东有权以同等条件优先买下这些股份。在文中黄少天要求使用这项权利，也就意味着他可以买下任何股东想卖给O集团的股份。
*关于VC的正常退出与转卖给其他VC的区别：正常退出一般指被其他公司全资并购或是上市两种途径。如果在公司还没成熟时将自己的股份转手给另一个VC投资者，除了一些特殊情况外，通常会被外界解读为非常消极的信号。
*确实有用无人机送披萨的公司，不够目前还处于一个非常小规模的阶段
快要有对手戏了，我保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