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喻黄】非亲非故（6）
A基地海军参谋部的参谋长这两天心情不大好。他明天不当值，晚上便拉了几个关系亲近的同僚一起，在基地的小酒吧喝了两杯。聚会结束后，他走在回住处的小道上，冷风一吹，突然觉得刚才喝的啤酒都运转到了下腹部，涨得难受。
参谋长走到路边绿化带的隐蔽处，拉开拉链，边浇灌植物边放松地舒了口气。这个时间的基地整体已经熄灯，路上十分安静。只有不远处有个年轻军人，大概也是不用当值，正在慢悠悠地边讲电话边走路。
“嗯，好。”
“那就准备？”
王杰希在电话里说：“最后再提醒你一次，见好就收，不要逞强，有意外的话先保护自己，确保能全身而退，成不了不要紧我们还有其他办法。记清楚了吗，黄少天？”
讲电话的年轻人回答道：“别担心，我知道分寸——走了。”
解决完了问题，正在专心致志拉拉链的参谋长突然觉得后颈一痛，然后眼前便是一黑。
他在一个狭小的环境中醒来。由于熟悉，他很快便认出了这是在自己的车里，四肢都被用十分专业的手法绑住了。外面黑漆漆的，看不到多少灯光。
“醒了？”驾驶座上的人说。那人穿着一身普通的野战服，看不出军种，身上也没有军衔和番号。帽檐压得低低的，还嫌不够，嘴上戴了副口罩。
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，这声音是那个打电话的人。
“别看了，我们不在基地里，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。”黄少天饶有兴致地说着反派名言。
“你的表演欲望是都攒到今天了吗？”王杰希在耳机里评论。黄少天当然不能回答他，只是盯着对方的行动。
“你想要什么？”参谋长开门见山。
“想给参谋长一次深度体验，看看自己策划的行动，实施起来是个什么感觉。”
“我不明白。”
“不需要明白，重要的不是感觉吗。在毫无戒心的情况下被战友从背后来一闷棍是什么感觉？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车停在陌生的边境线上是什么感觉？意识到其中有阴谋，然而自己的舰队已经出发，此时此刻在海上生死不明又是什么感觉？”
“少天，适可而止，你需要保持冷静。”王杰希听着他声音的变化，适时提醒道。
黄少天深吸了口气，又继续说道：“说实话这次体验和真实还是有差别的，比如后两种感觉你现在就体会不到，可以说是个对新手很友好的版本了。怎么样，满不满意？”
“你的意思是我跟雷炎号事件有关？很遗憾，找错人了。”参谋长倒是临危不乱。
“你这话可以跟调查机构去讲。没有证据，你不承认他们就不能拿你怎样，就算心里知道假如对方是无辜的，那有问题的就只能是你。但很可惜我既不是宪兵也不是警察，而是天下第一不讲理之人。我认定是你，你就跑不了了。”
参谋长一个激灵：“你是……喻文州派来的人？想威胁我？”
“误会啊，天大的误会。”黄少天在口罩后面扬起了一抹锋利的笑容，“我跟喻文州，可以说是非亲非故，不过是个看不惯你们的作为，正义感爆棚的路人罢了。你们要是有本事，去跟他正面杠，我保证不管。欺负他手残玩阴的，就不太好了。”
“真敢说啊。”王杰希在那头感叹道，也不知道是针对哪句话感叹。黄少天一时很想让他闭嘴。
“我想你才是误会了，我没有做过你所认为的那些事。即使威胁我也没有用。”
“参谋长，我想你还没有明白吧？再重复一遍，我不是那些合法机构，没证据就动不了你。”
黄少天转头，第一次直视自己的目标。他唯一露在外面的双眼亮得惊人，里面像是蕴含着能毁灭一个星球的能量。
“我认定是什么就是什么，想怎么做就怎么做。你有什么借口，想用什么方法撇清自己，我他妈的根，本，就，不，在，乎。”
这是个疯子。参谋长心想，努力压制住声音中的一丝颤抖。
“你想要我做什么？”
“参谋长不要这么紧张，我这人其实也挺好说话的。”黄少天突然在话里带了点笑意，“不跟你要额外的精神损失费、名誉损失费、误工费，也不用算利息。就只要你把泼到别人身上的脏水，给我一滴一滴地收回来。至于你用什么方法，那是你自己的事。”
“这不可能。”
“可能不可能，有多可能，都是你的事，我不关心。”
“我会尽力帮忙，这样说你满意了？”
“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，”黄少天又笑了，“先想办法把我搪塞过去，一回去就立刻上报这件事，并以此反咬喻文州一口，然后安排24小时护卫力量让我再也近不了你的身——告诉我，我看上去真有那么蠢吗？是不是我今天这个扮相哪里没搞好，才给了你这样的错觉？”
参谋长沉默着。王杰希听着那边的动静说：“差不多是时候了？”
黄少天于是开口道：“这样吧，我给你个选择的机会好了。有选择总比没选择好对不对？跟你说过我其实很好说话的。我为了增进对参谋长的了解，可是还特地去查过资料的。这一查，就发现了一些挺有意思的东西。不如我们一起探讨探讨？”
他拿出一张纸，递到参谋长眼前。
纸上是一些A基地军事法庭的内部记录，不用说又是王杰希的神秘老友的手笔。每一条都有参谋长的名字，涉及的指控都是强奸、性骚扰一类，而最终的结论都是证据不足、事实不清，不予立案。
这算是军队中的一个积弊了，并非个案，受害者不仅仅是女性，同样也有男性。然而多年来一直缺乏好的申诉渠道，受害者即使发声也时常不被受理，有时甚至遭到打击报复。近年来问题得到了一些媒体关注，才算是逐渐开始好转。
参谋长看着那张纸面无表情：“这些年来我得罪了一些人，想用什么手段报复的都有，用这些荒唐方式的也不少。”
“你看，你又来了。”黄少天的语气熟稔亲切，像在跟老朋友说话，“这些话你拿去讲给没有给你立案的军事法庭就好，我又不想听。当时这些事被压下去了，现在呢？我们来假设一下，有一个神经病就是毫无理由而且不计代价地想要搞你，到处上蹿下跳，去向媒体曝光也好，寻找当年的当事人也好，想尽办法重启调查，你能保证这当中的每一条指控，你都是绝对清白无辜的？”
他像狩猎的野兽一样盯着猎物，满意地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恐惧。
“不光是这里的，还有任何一个你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污点、出过的差错，只要有据可查，这个疯子都会一一找出来。他有的是时间，也有的是耐心。你想知道为什么？你要尝试跟疯子讲道理吗？”
“你……”
“当然了，这只是一种假设。现在你还是有选择的，是要以这种方式身败名裂，还是用一种你自己能控制的方式付出代价？给你十天好了。十天到了还没有看到效果的话，我就替你选了。怎么办到是你的事，我不会听解释。现在我的话说完了，不好意思，没有提问时间。”
他拿出一把准备好的麻醉枪。
“祝你好运咯。”
黄少天再次放倒参谋长后，那边王杰希轻轻鼓了鼓掌。
“今年的奥斯卡不给你不行了。”
黄少天长长出了口气，冲着电话吼道：“我说老王，让你在那边支援我，你就当开外接弹幕啦？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次想让你闭嘴？”
王杰希很委屈：“我总共才说了几句话啊。”
黄少天没理会他：“你觉得能行吗？”
“不好说，还不能盲目乐观，要做好对方用其他方式反击的准备。先观察两天吧。”
“我这次回去……我们老大那关不好过啊。”黄少天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，“接下来几天还不知道好不好办。”
“没关系，你该怎么办怎么办，”王杰希笃定地说，“还有我呢。”
新科奥斯卡影帝黄少天第二天早晨起来的时候，不得不先给自己灌了一罐红牛。随后他整理好了自己的小队，按照每天例行的流程出早操。快要结束的时候，他发现自己的中队长魏琛来到了场边，旁边还有隔壁中队的叶修，一人叼了根烟，似乎在闲聊。
队伍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，魏琛开口了：“黄少天。”
黄少天一激灵，明白事情不妙，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站定敬礼，大声道：“长官有什么吩咐？”
魏琛连礼都没有回。他平时虽然懒散，却也不至于这样傲慢无礼。
“昨天晚上玩得挺高兴啊？”
黄少天倒是没指望着魏琛会不知道。根据规定，他们不执行任务的时候，装备都不在身上。他昨晚无缘无故地跑去拿，肯定会被上报。然而听魏琛的语气，知道的好像不止这些。他便什么也没有说，只是原地站好。
“别装了，你那点小动作当我不知道么。你说你这小鬼怎么这么心急？非得玩个大的？”
黄少天快三十的人了，被不过比他大几岁的魏琛叫“小鬼”似乎一点意见也没有，只是小声辩解道：“这不是没想到别的办法吗……”
“放屁！想不到你就别想！当别人都是死人吗！像老方那样的，还真能没人管他不成？”
黄少天没敢说话。倒是魏琛自己想了一下，琢磨过味儿来了——这件事里处境最为凶险的，并不是方世镜。
“喻文州到底是你什么人？”
尽管黄少天前几天还在宪兵队眼都不眨地宣示主权，这会却变得谨小慎微起来。他回忆了一下喻文州出事前，他们在军官俱乐部关于“不能在一起”的对话，决定还是走稳妥路线。
“心上人。”
魏琛被烟呛了一口，一时恨不得掐死他。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叶修这才开了口：“老魏别急啊，起码先把话说完。”
魏琛怒道：“我跟他还有什么好说的！你瞧瞧他这点出息！”
方锐正带着他的小队跑步经过，看到这边黄少天站得笔直一脸可怜乖乖听训，忍不住嗤笑一声。魏琛听到了，眉毛一竖立刻转火：“笑屁笑！嫌跑步不够来劲？”
方锐连忙表示够够够，带着全队麻利地滚出了魏琛的仇恨范围。魏琛目光回到黄少天身上，叹了口气，终究还是没再发火。
“今天下午我们就开拔回G基地了。回去以后直接给我去禁闭室报道，十五天。”
黄少天皱了皱眉，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不能提出异议。但魏琛连他的表情也注意到了，直接问：“怎么，有意见？”
“没有！”黄少天把已经很直的脊背又挺直了几分。魏琛又看了他几眼，才道：“今天剩下的时间你也不用训练了，去给我把全中队的皮鞋都擦了。”
“是，长官！”
“滚吧，老夫看了你就心烦。”
黄少天乖乖跑走擦皮鞋去了，魏琛的脸便垮了下来，苦大仇深地对叶修抱怨道：“你看看，我手底下一群歪瓜裂枣，能打的就这么几个，哪个不是当宝贝疙瘩一样捧着，怕有个闪失？他倒好，自己想干嘛就干嘛。”
“年轻人嘛，被感情冲昏了头脑，可以理解。”叶修老气横秋地说。
“你少来，他精得很，肯定清楚这里的风险，偏偏还拿自己的前途不当回事。”魏琛越说越气，“我一定得会会这个喻文州，看看老方是怎么带的兵，这么能耐……”
“行啦老魏。我看啊，你给他们设想的这条青云大道，少天可未必想走。”叶修拍拍他的肩，“你就面对现实吧。”
黄少天回了G基地，发信息给王杰希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，拜托他接下来几天控场，就自觉地去了禁闭室。第一天他直接蒙头大睡过去了，这次任务本身就繁重，他还在偷空办自己的事情，体力有些透支。
第二天他仔细地回顾了一遍目前为止他们采取过的行动，越想越没底，恨不得有个人能来给他讲讲外面的进展。但禁闭期间一切通信工具没收，也不能跟外界有任何接触，连三餐都是从一条缝里送进来的，这自然只能是个奢望。他无聊了一阵，看到桌上有用来让他抄纪律条例和写检查的纸笔，拿起来画了个喻文州，又觉得画得实在太差，团成一团丢进垃圾里。
几天后，当他无聊到条例已经抄了几十遍，检查也写了几万字并且润色到了第三稿的时候，一个小纸条被压在他午餐的盘子下面送了进来。他打开纸条，认出上面是方锐的字，说有传言A基地的海军宪兵队也介入了调查。
这自然是个好消息，不过具体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，会不会改变现状，仅凭这样一条消息还没办法下结论。他迫切地等待着后续，然而一连几天都没有什么动静。
关禁闭要的本来就是对人精神上的折磨。尽管他想尽办法给自己找事情做，但那毕竟是一间斗室，连走动都没有多少空间，更没有人可以交流。他几天前就已经写写画画到把纸都用完了，如今只觉得头晕眼花，精神涣散，人生了无意义，每一秒都像是落入了黑洞一样被无限拉长。现在再想到喻文州，他只想揍他一顿——要不是因为你，老子哪里用得着受这种罪。
第二张小纸条就是在这个时候送来的。他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，迫不及待地打开。陌生的字迹，写得有点随性，需要仔细辨认。内容则是A基地海军参谋部经过自查，初步认定由于他们的失误，导致雷炎号拿到了错误的海图。
黄少天精神一振。是王杰希！他急忙撕了一片卫生纸，在上面写下一连串的问题。什么意思？所以雷炎号是撇清了？文州那边呢？是我们的行动收到效果了吗？
王杰希的回复第二天就来了，说目前来看猎鹰号正副舰长在行动前失踪这件事正在被刻意淡化，似乎打算把整个事件都当成一个普通的工作失误来处理，也许是双方达成的某种默契。至于这是不是我们行动带来的结果还很难说，也许是我们运气爆棚，恰好那个参谋长是个软蛋；也许还有其他一些我们未知的因素。
之后王杰希也好方锐也好都没再联络过他了，而黄少天的禁闭也接近了尾声。
他结束禁闭的那天是个嫩阴天。天上笼罩着云看不到阳光，亮度却比晴天还要刺眼。黄少天走出大门，腿都是软的，而适应了室内昏暗光线的眼睛更是被刺激得睁都睁不开。
他的眼睛突然被一只手盖住了。有人在他耳边说：“一点一点睁。”
他依言行事，而覆在他眼睛上的手也一点一点离开，让外界的光线逐步填充他的视野。
喻文州就站在他眼前。
-TBC-
*论我鱼和我天的谈判风格相差究竟有多大……
*下章完结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