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喻黄】非亲非故（5）
喻文州近来养成了习惯，每天下午三点阳光最充足的时候，会在庭院里散散步。
他不被获准离开这栋建筑，好在这里的中庭不算太小，完全能放开了步子走一走，还有一些适度的绿色。这样做的好处是很明确的，晒太阳补充维生素D大概只是其中最不重要的一条。
而最重要的大概是，这也是为数不多能让他心无旁骛地沉思的时刻。
每一次他都会在脑中重建一遍当时的发生的一切，而每一次似乎都能带给他一些新想法。这样的作业他已经重复了几十次，仍然在不知疲倦地重复着。
他并非束手无策。他反复思考，知道自己手中有一张牌可以用来破局，然而打破平衡后的结果却不可预测。不到必要时刻，他没用使用的打算。
黄少天在A基地海军参谋部办公楼里。他刚才参加完一个磨磨唧唧的会议，要同僚先走，自己去方便一下。然而绕过转角后，他并没有走向卫生间的方向，而是按照王杰希发给他的位置，向上走了两层楼，停在一个办公室门前。
“是这个吗？”他将门牌上的名字念给王杰希。
“嗯，就是他当时负责对接。”王杰希确认道。
黄少天往不远处会客区的沙发上一坐，做出一副在等人的样子，眼睛却一直盯着那间办公室。算他运气不错，没过多久里面的人就走了出来，手上没拿东西，也没锁门，一副去去就来的架势。他在对方视野进入死角的一刻就动了起来，以一种迅速而又不引人生疑的身形，进入了开着门的办公室。
这一次他的运气仍然不错。桌上的电脑屏幕亮着光，上面还有写到一半的邮件，并没有被锁定。黄少天飞快地将一个U盘形状的小东西插进电脑里，机器立刻发出了高速运转的声音，但桌面上却没显示出任何变化。
“走廊里没有异常情况。”王杰希的声音在他的蓝牙耳机里响起。
“这么简单的一个信息你要讲这么多字，没学过作战专用语啊王杰希？”陆战队老鸟黄少天听不惯了。
“没你字多。”王杰希简单有力地反驳道。
“……我那是给你解释说明，能一样吗？啊？”黄少天又问，“还没动静？我这边都快好了。”
“没有。”
他们的手段其实十分简单朴实，不过是将一个最便宜的民用网络摄像头放在走廊里的隐蔽处，对着作战参谋可能出现的方向，利用普通3G信号上传画面，王杰希在那头用配套的App看着。至于这么一个简单的操作究竟违反了多少保密条例、信息安全条例以及办公室电器管理条例，就不必说了。
“他要来了也不怕，老子有PlanB等着他。”黄少天吹牛。
“进度如何？”
“就快好了，”黄少天还饶有兴致地倒数了起来，“十、九、八、七……”
“不要立flag好吗。”王杰希提醒他。
“……三、二、一，搞定。”今天欧气逼人的黄少天拔了U盘转身就走，一路上又不露痕迹地回收了摄像头，大摇大摆出了参谋部。
回到临时的军官宿舍，他打开自己的个人电脑，查看U盘的成果。
“真的找到了……这是什么黑科技？你那个老朋友到底是什么人？”
“专业的，不要多问。”王杰希着急通完电话要去开会，语气不是很耐心，“打开文件，是不是用格子分了区域？找一下H7。”
“嗯。”
“靠左边有三个黑色三角形，看到了吗？中间那个下面有一个数字，是多少？”
“200。”
“OK，可以肯定了，海图在参谋部就被改了，而不是船上。”
“这么简单？”黄少天愕然了，“我们都可以这么简单找到，调查组在干什么？”
“直接原因的话，像海图这样的文件都不可以存在本地，而是在参谋部共享的服务器上。办完事后他们只要还有一点智商，肯定会删除有问题的版本。要想把这样一台机器翻个底朝天来恢复文件，中间有多少障碍、多少手续你可以想象吧。”
“根本原因呢？”
“当然是上边的博弈还没出结果了。”
“可惜我们非法途径获得的证据不能拿去用。”黄少天恨恨道。
“给我们缩小了一半范围，就足够有用了。先挂了。”
“哎等一下……”
“我这会很忙，没空听你倾诉思念喻文州的心情。而且我也完全不思念他。”
“……”黄少天放下电话，思考着回去以后还是再闹一回宪兵队。
王杰希会议结束便打了回来，勤勤恳恳的搞事小分队又开始了讨论。
“知道了那个参谋有问题，我们现在应该可以试着重建一下事情的经过。“黄少天躺在床上翘着脚，耳朵里仍然是塞着蓝牙耳机。
“据我了解，当时猎鹰号是与另外一艘驱逐舰及两艘护卫舰组成临时编队，其中只有驱逐舰雷炎号平时在行政上与他属于同一编队，指挥官正是他的直接上司方世镜。他们执行的并不是常规巡海任务，而是更加深入，带有侦查性质，这样使用临时编队也很正常。”
“所以他们只把他算成了方世镜的人？”
和世上的任何地方一样，海军当中也存在着派系斗争，而且随着近年来军费开支收紧越发激烈。主要矛盾仍然是围绕着传统的“海权还是空权”。这里的空权并非空军平时挂在嘴边的空权，而是——举个简单的例子——某一笔预算，究竟应该用来发展吨位更高的航母，还是机动性更强的核潜艇？
喻文州并不认为自己属于任何一派，毕竟这种层面的分蛋糕问题还轮不到他一个中级军官来操心。然而两个派系的人员构成也十分简单直接，海权派大多是传统海军科班出身，而空权派几乎是清一色的飞行员改行——这在海军中并不罕见，更是几乎固定的航母指挥官上位通道。方世镜自己是不能再典型的海军科班了，偏巧顶头上司和几个得力下属也是一样，这下真是连站队都省了。
“是，不过以对方的意图来说，既然已经修改了海图让舰队陷入敌阵，再这样把喻文州推到风口浪尖有些多此一举。毕竟如果没有这件事，也许就没人会察觉到背后的玄机，直接把指挥失误责任算在方世镜头上了事。”
“而失踪这件事一定不是文州主动选择的——要是他手里有主动权，肯定会有更好的办法。”
王杰希听着他这赤裸裸的喻吹言论，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，“最大的可能性，应该是他发现了海图的问题，或者无意中留下了什么决定性的证据，所以对方被迫行动，顺手就把所有的脏水泼到他头上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，他们用什么手段让他失去意识，然后把他的车开到了靠近B国边境的检查站，伪装成匆忙中出逃……”
“对。”
黄少天沉默了片刻才开口，声音冷得吓人：“派系斗争玩到这个地步，可以说是国之蠹虫了？”
“所以我们才路见不平，拔刀相助啊。”王杰希轻笑了一声。
“事情弄清楚了，接下来我们要想帮到他，无非是两个途径。要么我们撞大运，找到一份足够有说服力的证据告诸天下，阻断他们背后的博弈；要么……”
“要么对方玩阴的，我们也玩阴的。”黄少天替他说完。“杰希啊……”
王杰希被他这一声叫得头皮发麻：“有话就说。”
“我们是军队，不是警察。你说说看，一个只会坐在后方动动嘴皮子的你，和一个只会揍人的我，找到这个‘足够有说服力’的证据希望有多大？”
“所以我用了撞大运这个形容。”
“你心里其实有数啊。”黄少天笑了笑。
“有问题？”
“没，正合我意。”黄少天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，“磨磨唧唧的推理戏码我可不喜欢。”
“那我有个建议。”王杰希道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，黄少天觉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唯恐天下不乱的劲头。“我们不如跳过小怪，直接刷Boss。”
“Boss？”
“应该说是一号小boss，A基地参谋部里最大的空权派——他们的参谋长。”
让喻文州决定采取行动的时刻，来得意想不到地快。
这天他像往常一样在上午接受调查人员的例行谈话，门口走进来的宪兵他却没有见过。喻文州迅速地瞟了一眼他的肩章，两杠一星，上尉。G基地海军宪兵连的最高负责人，终于是亲自出马了。
原因不用说了——他想必是受到了压力，一定要从自己身上找到突破口。
“少校昨晚休息得好吗？”对方一坐下来就问道，带着点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。
“挺好的。”
“看来关于少校的传言果然不虚，心理素质非常过硬。就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舰队？”
来了。喻文州心想。非常好——就怕你不出手。
“雷炎和猎鹰都平安归来，你们已经告诉我了。除此之外为什么要担心？事情迟早会查清楚。”
“我实在看不出来，少校还抱持着这种善有善报、恶有恶报的朴素观念。”那人站起来，在房间里踱了几步，停在他面前，“也许该惭愧的是我，这说明你对我们调查机构抱有了过高的期待。可惜我们也只是凡人而已，不是电视剧里演的CSI。”
喻文州只是看着他没说话。两人僵持了片刻，还是宪兵上尉先开口了：“尤其是在主要调查对象不够配合的情况下，就更难办了。如果我们得不到更多的信息，仅凭现有证据，不仅对你本人极其不利，对雷炎号那边也是一样。”
喻文州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：“上尉谦虚了。宪兵的自由度比普通警察可是高很多，就比如你刚才那句话，如果是警察的话，我已经可以指控你诱供了。”
对方脸色变了变：“别误会，正因为没有那些条条框框，我才能跟你有话直说。我知道少校是聪明人，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你玩谋略，不过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而已。我刚才说到证据对你们不利，绝不是在诈你。形势都已经这样了，我们连想从你口中听到一次关于你的车出现在前往B国方向检查站的解释都不能，我即使想帮你也没有办法啊。”
喻文州不以为然，却并未表现在脸上。他此时并不打算太过激起对方的敌意，之前的话也主要是为了施压，目的已经达到。
“上尉想不想帮我，恐怕也不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情吧。我明白出了这件事后，你们等于是被人推上了风口浪尖。方方面面的利益相关者，想必都在试图影响调查的进程。能在这种情况下稳定住自身立场，可以说是很不容易了。”
“你多虑了，宪兵的独立性是有保证的，我们只对真相负责。”对方生硬地回道。
“但外界压力会掩盖甚至扭曲真相，不是吗？恕我冒昧，A基地那边的配合度，到目前为止恐怕一直都非常低吧？”
“请不要转移话题。A基地怎样是他们的事情，我们今天在谈的是你。”
“好，那就谈我，”喻文州好脾气地接过话来，“上尉愿意跟我打开天窗说亮话，我也应当投桃报李。有些问题我至今不肯解释，就是对这样的外界压力有所担心，不能确定我所提供的信息是否会被用到更靠近真相的方向去。毕竟之前的信息，好像就没收到这样的效果。”
“怎么利用你提供的信息，取决于我们调查的过程，不能向你透露，但请你相信我们。”
“这样说吧，我其实很愿意相信我们的最终目标是一致的——找出真相。”喻文州的态度更温和了，甚至带上了点笑意，“我不相信的，确切来说应该是外界干扰。有时候我觉得如果哪天安全部介入的话，也许干扰还会小一些。”
他看着对方听到安全部三个字皱起的眉，又慢悠悠地补充道：“当然，也不一定就需要拖到那个时候……有一些干扰，或许我们自己也是有办法排除的。”
“你想排除什么样的干扰？”
“我想排除什么样的干扰，跟上尉想排除什么样的干扰，难道不一样吗？”喻文州挑眉，“案子究竟卡在哪里，相信大家都心中有数？”
“我不知道你想暗示些什么——”
“好比说，我们刚才提到A基地的问题，我有个建议，上尉要是感兴趣的话，可以试一试。”喻文州在这里刻意停顿，对方果然开口追问道：“什么？”
“试试联络A基地海军参谋长，不需要什么正式的讯问，随便谈谈就好。问他记不记得喻文州，对这个人是什么印象，是否认为他能凭一己之力做出这些事情，或者是……”
喻文州双手抱臂，整个谈话过程中即使是针锋相对的时刻也保持着温和的眼神，此时显得锐利起来，“比这些还要难以想象的事情？”
-TBC-
*您的好友喻大忽悠已上线
*这一章卡了挺久，主要是因为要跑的剧情太多，不管怎么写都觉得很沉闷，不得不靠搞事小分队撑场子……下一章会high起来的！
